最后的棒棒:饿肚负重出一个城市的变迁史

2017-03-16 10:51 凤凰卫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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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重庆棒棒爬坡上坎,负重前行的日子过后他们肩挑背扛出一个新重庆,却也挑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重庆棒棒资料图

凤凰卫视2017年3月15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旁白:高高的朝天门,是棒棒曾经的梦。

老黄:何师兄,他也是来下力的,来担扁担。

大石(房东):我记得清楚得很,我28岁来这里,刚好还有十个月就满60岁了。

旁白:长长的十八梯,留下棒棒的路。

何苦(新棒棒):哎呀,我再歇一下。

老黄(棒棒):我也算不清帐,所以我只能摆堆堆。

河南(棒棒):我今天就,我就吃稀饭了。

旁白:从自力巷到解放碑,讲述重庆棒棒和一个城市的70年变迁,最后的棒棒。

姜楠:七十多年前重庆的解放碑还未矗立,棒棒们就早已存在,然而爬坡上坎,负重前行的日子过后他们肩挑背扛出一个新重庆,却也挑走了属于自己的时代。春天来了,自力巷里老甘无心赏花,却在潜心研究新买的影碟机,原来的那台二手机在经过一个冬天的连轴运转之后,冒了一股黑烟,成了废品。而老金,则是用七袋瓶子换了一部二手手机,他说这年头没个手机,很容易被人瞧不起。日子一天天过去,“新棒棒”何苦也在自力巷里得了个绰号。

何苦:蛮牛,皮匠,黄毛子。

男:来吧,注意啊,我照了蛮牛。

何苦:照好点,照好点。

何苦:巷子里的麻将馆要从这里的二楼搬到街对面的五楼,雇佣我们的是73岁的棒棒老杨头,他以300元的总价从麻将馆老板那里拿下这单业务,然后请我和老黄火线加盟,三个人一起干他付我们150元工钱,老黄说这不是剥削,这是行内人人都懂的“潜规则”。老杨头魁梧帅气,在自力巷里干了32年社区临时工,十几年前下岗失业,开始扛起一根棒棒谋生活。

70多岁的老头子,我还比不过。

老杨头,谢谢你谢谢你,我去24楼收过。

 

何苦:最近几年棒棒行业的没落和自力巷的拆迁正在让70多岁的老杨头改头换面,没有活干的时候走街串巷收破烂,既能赚取差价,又能获取劳动需求信息,隔三岔五就能客串一回包工头。刚刚过去的这一年,老杨头虽然没有攒下多少积蓄,但是老伴一万多块的药钱全是自己负担的。

春天来了,眼看涂料店大门就要被围进施工挡板,如果最后的阵地失守,老黄和老杭就将彻底沦为“野棒棒”。行有行规,在山城棒棒大军中,资力较长且信誉度较高的棒棒一般都有几个固定的雇主,久而久之这一区域就成了他们的势力范围,其他棒棒很难插足。拥有固定业务的棒棒被称为“家棒棒”,没有的就是“野棒棒”。“野棒棒”行业地位低下,如果不守规矩擅自进入别人的领地,轻则遭受白眼谩骂,重则拳脚相见,驱逐出境。老黄和老杭在五一路干了十几年,所以五一路就是他们的地盘。生态平衡突然被打破,他们正在一步一步失去最后的领地。

老金:快去哦。

老甘:你去煮一下不行吗?

何苦:由于老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阁楼上的座次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老甘:你不是不爱煮饭吗?

老甘:粮食是他的,我不煮怎么办,所以以粮为纲全面发展。

黄牛(自力巷53号棒棒):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手中有粮心头不慌,就是这样。

老黄:老杭。

老杭:哎。

何苦:漫长的阴雨天气使老杭的腿病进一步加重,通过各种渠道弄来的药物丝毫不能缓解肿胀疼痛,时常一两天出不了屋,在自力巷53号这个阴暗潮湿的城市角落里,老黄是老杭唯一的依靠。每晚收工路过老杭居住的单元门口,老杭也要特意的去看看老杭。

老黄:我总觉得老杭的病重,我估计他活不了多久了,长期脚手都肿。

何苦:清晨的涂料店门口老杭瘸着腿照常守活儿,这是老黄和老杭目前唯一的固定业务点,多年来两人始终遵循着一个确保良性竞争的约定,涂料店的送货业务轮流做庄,你一单我一单,有人不在场的时候除外,这样的揽活规则既保证了两人的团结和谐,又不会让涂料店的老板为难。老杭在店门口落座不久,老黄却站起身来走开了。

男:你在哪里,去哪里了。

何苦:最后无论是涂料店老板还是老杭打电话叫他干活,老黄都说自己很忙。

河南(自力巷53号棒棒):在一个县当县委书记的时候犯错误了。

何苦:河南已经很多天不打牌了,但是也没有出去找事情做,他说眼下的生活主要都是靠朋友接济。

你一直靠打牌怎么可能求得衣食,不可能的事情,你今天晚上就剩这么点面条了,你吃也吃不饱,你明天吃啥呢,你现在最起码你也有力气,那么我们去干力所能及的活儿,行不行。

河南:到今天为止我还是牵挂的犹豫的,就是这个圈子嘛。

何苦:你这个圈子里面的朋友全部都能靠得住吗?

为了证明解放碑圈子的重要性,河南当着我们的面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

河南:我就是想开个口呀。

男:借钱吗?

河南:哎,哎。

 

男:借钱我没有啊。

河南:你人在哪里嘛。

河南:我跟你借点生活费。

男:你借我的啊。

河南:哎。

男:我一分钱都没有,你找我借,我还想找你借点呢。

河南:我没有饭钱了,饭都吃不起了。

男:你没饭钱关我锤子事,我在外面。

河南:我说我现在我饿着,跟你开个口,就是这么个事。

男:还等半个月吧,半个月。

河南:给我解决点饭钱嘛。

男:不可能,人呐,这种事情不可能再一再二,这是你的事。

何苦:哪个。

老黄:你没拿钱,我始终心里有坎,你出了一回力气,没拿钱给你。

何苦:我和老黄早有约定,第一个月我是学徒,不参与分成,同工同酬从第二个月开始,但是在这个问题上老黄一直言而无信。这段时间好几次找到我,谈论第一个月的收入分配问题。

老黄:大都会担牛奶40元,由于会写的字不多,虽然帐本有很多地方我看不懂,但是一笔一划记得特别认真。牛奶是40元,一共1034元,但是我们两个人分,我又搞不清楚是多少,我们两个人平分,你来算。

何苦:别算了,我不能分这个账。我要倒了,我要倒了。

老黄:我来算,喊你算账你不算,我也算不清账,我只能摆堆堆。

何苦:留在这个地方死守,守着这个门市,几天都不开张,那么我们的生活就会成问题,我就觉得朝天门,下一步去朝天门,我们要考虑考虑。你觉得呢?

老黄对我的提议既没反对,也不赞同。老黄他说朝天门码头大,棒棒圈子里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弄不好会挨揍的。

春日的凌晨乍暖还寒,作为重庆最大的批发市场朝天门是大山城最先苏醒的地段。因为一年四季裸着上身干搬运,市场里都称他们为“光巴胴儿”,“棒棒”这个称谓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远。谁能冲在最前面,谁就可以优先享用车内的劳动机会,或许是数十年来形成的一种行业默契,货主们很适应这样的追逐,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多余的交代和叮嘱。接货的棒棒只需要瞟一眼包装袋上的收货摊位,扛起来就走。

男:你要怎样?

男:是不是(要打)。

男:你再说一句试试,怎样。

男:快点把货搬走。

 

何苦:老黄说在朝天门市场上棒棒抢业务吵架打架是经常性的事,没几个人撑腰壮胆根本站不住脚,初来乍到我和老黄就像冒失进入狼群领地的野狗,纵然腹中饥饿难耐也只能夹着尾巴远远观望。苦盼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等来了第一个业务,两件货物总价15块。

你以后都可以喊我们来干。

男:棒棒,把包给我放下,放下,说过了让你走货梯,走货梯,扶梯承受不起(货物的重量),放下来。

何苦:直到有人揪住背上的编织袋,我才意识到闯了祸。

男:喊你下来你还不下来,我们换个扶梯几十万。在这里等着,不要跑。

何苦:按照市场规定这种情况要罚款200元。保安大哥说他要向上级请示一下处理意见。

男:他不是打电话走了嘛。

何苦:没有,他要找人,现在我跑了。我们没有辜负保安大哥的一番良苦用心,但是也没有来得及领取工钱。

二进朝天门,赶上一楼黄牛腰疼,转给了我们一个业务。

男:搬上去,弄到四楼,我拿车子出来。

何苦:38件货物,工钱不到40元,老黄越干越觉得不划算。

老黄:我原来就跟他说过,我六十几岁了,干这种重活身体受不了,我跟他说过,我说我在解放碑,我地势也熟,门市也熟,什么都熟,喊我去哪儿干就去哪儿,这个人他不这么认为。

何苦:就在老黄不停抱怨我的时候已经两三天没有业务的涂料店突然来电,说有十二桶油漆要送到较场口。

老黄:我在卸货,活还没干完,我在朝天门,我还没干完活,你给别人打电话,我干不了。

何苦:首先那些活儿你不干,我们看一看没错吧,你非得在这里,埋怨这个价钱便宜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的同意的,你错过了解放碑的一个活儿十块钱嘛,你今天就干这一个吗,不是。或许激进和保守必然会有冲突,这是变革必须付出的代价。

就是因为解放碑有个活耽误了嘛,那个门市十天干不了一个活儿。

三进朝天门的时候老杭也想一起去借点光,当一个朋友的朋友通知接货的时候,两个老头却突然不知去向,直到我孤军奋战把两个大编织袋揽在怀里之后,老黄和老杭才心事重重的上来帮忙。老黄说刚才有个叫“雷管”的棒棒让他俩滚远点,说再不滚就去叫“尿罐”来“做动员”。据说“尿罐”天生神力,干活时一次能背400斤,打架时三五个人近不了身,在朝天门的棒棒圈子里威望很高。

(暖瓶)打烂了,内胆打破了,我们没看到。交货之后,女店主既没有要求赔偿暖瓶,也没有付款的意思,我们站在店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女:给哪个。

何苦:给黄师傅。

何苦:本来货场还有一个业务在等着我们,但是两位前辈已经没有干活的心思了,老黄说三个人挣了10块钱,还撞碎了店主的暖瓶,要是再被“尿罐”和“雷管”打一顿,买创可贴都不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能适应,就只能屈从,于是我雄心勃勃“进军朝天门”的计划正式破产。

姜楠:何苦和老黄“进军朝天门”讨生活的计划宣告失败,但是后遗症却还在持续,被老黄视为宝贝的手拉车在给涂料店送货途中报废,老黄将责任归结为朝天门最后一单生意弄坏的,要何苦负全责。

何苦:第三天下午老黄的手拉车在给涂料店送货的途中彻底报废。

 

老黄:肯定是在(朝天门)把车轮拉烂了,一共赚了十块钱,这个轮子都要二三十块钱。

何苦:老黄说车子是在朝天门弄坏的,我必须负全部责任。拿着我赔偿的100块钱老黄又造了一辆新车,随后的日子我和老黄彼此尊重,互有关照,小业务各干各的,大业务密切协作,钉是钉,铆是铆。

男:有什么困难找政府,之前也发生过的,多次偷别人的包,客人的手机被偷了。

何苦:浓雾锁城的黄昏因为一个同样在美食城捡剩菜的人偷顾客的手机被当场抓获,美食城经理下达了严防流浪乞讨人员进入餐厅的死命令。老金弄不到剩菜的日子里,老甘无奈的降低了自己的身价,工钱依然是40块每天,该洗的碗也一个不少。两个搭伙过日子的老男人开始“AA制”,主食及调味品开支平摊,两周吃一次肉,跑腿干活一方少出两块,非正常加菜由出钱一方决定是否分享。

老金:60多块钱的肉,跟老甘一起买的,一人一半,他会多拿钱吗。

何苦:你在哪里?怎么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呢?

何苦:阴雨天的午夜一向早出晚归很有规律的老黄还没有回来,下午一点的时候我们给路口的冒菜馆搬家,老黄随车去了沙坪坝,因为车子上站不下,我自己留了下来。

何苦:我马上过来。

何苦:电话里的老黄很着急,他说顺路在三峡广场做了一个业务,跟雇主走散了。

何苦:哎呦,黄师傅,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是这两个箱子吗。

老黄说下午五点多钟等公交回解放碑的时候,碰上了这个业务,两个箱子不到两公里路,20块钱,五十多岁的男雇主,撑着黑色雨伞,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自己一不留神跟错了人,瞄着另外一把黑雨伞走了好几条街,老黄的业务地盘是解放碑,对沙坪坝的道路完全陌生,也想不起讲价时雇主讲过的地名,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老黄挑着两个大箱子满大街乱蹿,希望那个粗心的雇主能看到自己,但是现在快晚上11点了,依然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

何苦:我就说不行的话咱们就交到派出所去,你在这里等也等不到人嘛。

老黄:交到派出所,那我的力资呢,老板还没有付我力资。

何苦:老黄说这样的事情在棒棒行内并不少见,通常都是先在接货地点等候,实在等不到就把东西送到派出所去,请警察帮忙。大前年夏天老黄在凯旋路给人挑布料的时候与雇主走失了,坐在上山的石梯上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雇主当晚就报了警,派出所也以“棒棒拐走价值3000元布料”立了案,当老黄第二天一大早把东西送到派出所的时候,直接被带进了审讯室,差点被定性为“投案自首”。老黄说他不懂什么高尚不高尚,也不懂啥叫职业操守,当了二十多年棒棒,他只认一个理儿,挑了一下午还没有拿到工钱。

姜楠:夜深了,没有等到雇主的老黄最终还是挑着两个行李箱走进了广场入口的流动警务车,他无奈地决定放弃20元工钱,幸运的是警方很快就找到了箱子的主人,当喜出望外的雇主掏出100元现金作为酬劳时,老黄却坚持只多要十元。他说自己耗了几个小时,多出了汗多淋了雨,加10块工钱合情合理,这个把力资和时间看得特别重的老黄或许从没想过他挑的是两箱价值千元的化妆品,而这也是老黄这样的棒棒们他们的可爱可敬之处。

责任编辑人:昝桂芳 PN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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